讲台上的林老师总是穿着那件黑色双开真丝旗袍,衣料在日光灯下泛着幽微的光泽,旗袍高领严谨地包裹着她修长的颈项,两侧开衩却在她转身板书时,偶尔泄露一线瓷白的肌肤,这件旗袍成了三年级二班学生们最熟悉的风景——它随着林老师讲解《孔乙己》时轻轻摆动,在批改作业时垂落优雅的褶皱,在训斥捣蛋学生时绷出锋利的线条。
没有人知道这件旗袍的来历,它出现在林老师丈夫车祸去世后的第一个开学日,取代了她衣柜里所有的碎花连衣裙,新来的教导主任曾委婉建议"着装应当更活泼些",林老师只是用戴着白玉镯的手抚平旗袍上并不存在的皱褶,第二天依然如故,渐渐地,那抹黑色成了教师办公室里的禁忌话题,就像她办公桌上那个再无人触碰的相框。
旗袍左袖口有一处不明显的墨渍,那是上周三下午留下的痕迹,当林老师发现李小满藏在课桌下的流浪猫时,钢笔正悬在作文本上方,小猫脏兮兮的爪子勾住了旗袍下摆,孩子们屏住呼吸等着暴风雨降临,可林老师只是蹲下身,用沾染红墨水的手指轻挠小猫的下巴,黑色真丝掠过水泥地面,沾上了永远洗不净的灰痕,第二天,教室后门多了个铺着旧毛衣的纸箱。
这件旗袍的每一处细节都暗藏玄机,盘扣用的是丈夫生前送的珍珠,在领口第二颗的位置有道几不可见的裂痕——去年制止校园霸凌时被扯坏的,真丝面料在雨天会沁出凉意,像她突然冷下来的语气:"王梦婷,把口红擦掉。"但运动会那天,旗袍下摆别着安全别针,她居然参加了教职工接力赛,黑色衣袂翻飞如鸦羽,看台上的欢呼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。
期中家长会那晚,旗袍承受了最严峻的考验,张昊父亲拍着桌子质问"凭什么扣我儿子德育分"时,油渍斑斑的袖口蹭到了林老师的前襟,她后退半步,旗袍开衩处露出半截小腿,上面有道结痂的伤疤,全场突然安静下来,人们这才想起,眼前这个永远笔挺的黑旗袍女人,上个月刚从校门口救下个乱穿马路的一年级学生。
梅雨季来临那天,旗袍终于显出了疲态,潮湿的空气让真丝变得沉重,林老师抬手写板书时,后腰处的缝线发出细微的崩裂声,坐在第一排的周小雨看见老师耳后的碎发被汗水黏住,像毛笔字洇开的墨迹,放学铃响后,值日生们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发现讲台上搁着枚青玉发簪——平时用它挽发的林老师,此刻正披着头发站在校门口,黑色旗袍下摆被雨水染成深黛色,手里撑着把明黄色的伞,护送没带雨具的学生一个个过马路。
期末考试当天,林老师破天荒换了件藏蓝色衬衫,全班骚动之际,李小满突然指着窗外惊呼——廊檐下的流浪猫正蜷在那件铺在纸箱里的黑色真丝旗袍上,四只小白爪小心避开所有开衩处,阳光透过雨云照在珍珠盘扣上,泛着温润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