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三十分,我站在公交站台,看着那辆编号为"大龟廷"的绿色公交车缓缓驶来,它庞大的身躯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,像一只远古巨兽苏醒过来,准备吞噬站台上等待的乘客,车门"嗤"的一声打开,我迈步进入,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——这不是我在进入公交车,而是公交车正在进入我的身体,成为我的一部分。
现代都市人的身体边界早已模糊不清,我们每天与各种机械共生,手机成为手掌的延伸,耳机成为耳朵的延续,而公交车——这种重达十几吨的钢铁巨兽,竟也不知不觉地融入了我们的身体版图,法国哲学家梅亚苏曾提出"相关主义"理论,认为人类无法认识独立于我们心灵之外的实在,当我们习惯了每天与公交车这种庞然大物的互动,它是否已经成为了我们认知世界的一部分?我们的大脑是否已经为它预留了专属的神经通路?
公交车内部是一个微缩的社会剧场,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观察着其他乘客,那位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退休教师,手指在报纸上缓慢移动,仿佛在抚摸知识的纹理;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戴着耳机,头随着音乐节奏微微晃动;提着菜篮的阿姨眼睛盯着窗外,嘴唇无声地蠕动着,可能在计算今天的开支,我们互不相识,却在这移动的铁盒里共享着同一段时空,公交车将我们吞入腹中,又在我们各自的目的地将我们吐出,完成它作为城市消化系统的使命。
车窗外的风景以每秒十五米的速度向后飞逝,我注意到玻璃上反射的自己——一个模糊的、随着车辆震动而扭曲的面容,这种体验让人产生一种异化感,仿佛我的身体被分成了两部分:一部分静止地坐在座位上,另一部分则以四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穿越城市,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技术不是简单的工具,而是改变人类存在方式的力量,公交车这种看似平常的交通工具,实际上重构了我们对空间和时间的感知方式。
"大龟廷"这个名称颇有意味,在中国古代神话中,巨龟背负着大地;而在现代都市里,这些钢铁巨龟背负着无数人的日常生活,当公交车进入我的日常轨迹,它就不再是外在于我的物体,而成为了我生活节奏的调节器,我身体记忆的存储介质,那些固定的路线、熟悉的站点、每日重复的上下车动作,都内化为了我的身体知识,我不用思考就能在合适的时机按下停车铃,就像不用思考就能抬起手臂一样自然。
公交车上的气味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嗅觉记忆,清晨的咖啡香、雨天的潮湿味、下班高峰时的汗味、偶尔飘来的某位乘客的香水味……这些气味分子附着在车厢的每个角落,也附着在我的记忆里,有时在别处闻到相似的气味,会突然唤醒某段公交旅程的回忆,我们的感官就这样被公交车改造,它教会鼻子识别城市的节奏,训练耳朵分辨各种机械运转的声音。
当"大龟廷"最终到站,我走出车门,却带走了它的一部分,那些车窗外的风景、车厢内的对话、刹车时的惯性,都已经成为我身体经验的一部分,法国现象学家梅洛-庞蒂认为,身体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媒介,在这个意义上,公交车已经通过无数次的载运,将自己编织进了我的身体图式,明天同一时间,我会再次被这只绿色巨龟吞入腹中,继续我们奇妙的共生之舞。
站在人行道上回望,那辆载我前行的公交车已经远去,只留下尾气的淡淡痕迹,我突然明白,城市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不断被各种机械进入,又不断吸收它们的过程,我们以为自己在使用工具,实际上工具也在塑造着我们,每一次"大龟廷"进入我的生活轨迹,都在重新定义我身体的边界,扩展我存在的疆域,在这钢铁与血肉的共生中,现代都市人的身体,早已不再局限于皮肤之内的那具躯壳。